赵万宏【汉水悠悠】 “西汉公路”记行
2017-09-15 01:37
由于儿子大学毕业后指令性分配到宝鸡工作的缘故,使我与秦岭那边的这个关中平原西部的城市结下了不解之缘。近几年,我曾先后两次偕妻驾车前往宝鸡,去的时候从汉中出发,经太白县至宝鸡市,返回时从宝鸡经凤县、留坝到汉中。虽然走凤县要比走太白多行车2个多小时,但穿行在茫茫大秦岭之间,多一条路便多领略一路风景,岂不快哉!
一
从汉中去宝鸡,其实就是一个由南向北翻越秦岭的过程。石门水库大坝脚下的河东店镇,已是汉中盆地的北部边缘,从这里开始至秦岭主峰,大体上是一条溯褒水而上的或缓或急的上山路。大约经过漫长的4个多小时行车,我们来到了陕西省海拔最高的县城太白。太白县城是秦岭之巅的一块平坦的台地,天高云淡,空气爽新,公路两侧栽植着高大的垂柳,长长的柳丝在清风中轻飏。与公路平行,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长长的街道,街道两侧散布着学校、机关单位和各种商铺门店。街上人车不多,不似平川县城里那样拥挤和喧闹,透着一种深山小城的宁静和安详。穿过县城向北偏西方向行驶不足半小时,便开始了秦岭北坡长达60多公里的萦迴穿越。委迤曲折、连绵不绝的下山路足足跑了一个多小时,汽车终于从山顶盘旋至沟底,前方的视界渐渐开阔,大地的颜色慢慢变得黄中带白、黄里透灰,不同于陕南那种清一色的两面坡式人字型对称屋顶,眼前那种“屋顶半边盖”的单坡民居越来越多,掩映在高大的白杨和阔叶泡桐的树影里。我知道,宝鸡到了。
这一路山重水复,自然风光壮美。但这里最想提到的却是那条正在建设中的宝汉高速公路。这是一条穿行于秦岭大山里的天路,它穿山越堑,桥隧相连,凌空飞架,气势恢宏。由于其走向与汉中至太白公路基本一致,因此感觉这条几乎全程都是高架的高速公路,一会儿掠过我们的头顶,一会儿相伴我们左右,时隐时现,若即若离,心里顿生一种传统与现代和谐共处的沧桑之美。
宝汉高速公路是国家银昆高速通道的陕西过境段,于2009年开始建设,目前仅余宝鸡——凤县坪坎镇——留坝段尚未竣工。作为一个与宝鸡有着特殊情缘的汉中人,我衷心期盼宝汉高速公路早日通车。
二
从宝鸡返回汉中的时候,我两次均选择了走凤县。之所以舍近求远,主要是想要好好领略一番修筑于民国时期的这条著名的西汉公路的风采。
西汉公路是1934年动工建设、1937年7月全线峻工通车的西安经宝鸡至汉中的公路。由于西安至宝鸡间本来已有通车路,因此修建西汉公路实际上只是新建宝鸡到汉中这一段。西汉公路是最早的一条翻越秦岭山脉的现代公路,主持修建者为时任全国经委会公路处处长赵祖康。
今天从宝鸡到汉中,沿着这条修建于八十年前的西汉公路一路南行,线路走向和沿途经过的主要节点大致如下:从宝鸡市区的渭河南岸出发,经川陕路、益门堡,沿清姜河,过大散关,次第翻越三座秦岭险峰——渭滨区秦岭顶、凤县酒奠梁、柴关岭,然后经过秦岭南坡的紫柏山国家森林公园、张良庙,到留坝县城。留坝以下,走武关驿(姜窝子)、马道镇,过青桥驿、褒谷口至汉中。
这实在是一条闪耀着历史文化光彩神韵的路,一个个古老的遗迹和传奇故事象镶嵌在这条路上的一颗颗珍珠,在历史的星空下熠熠生辉。
大散关是扼守关中西大门的天下雄关,自古有“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 之说。这里群山叠嶂,壁立千仞,山脚下有湍急的清姜河流过,地理形势异常险要,被誉为通往西南西北的咽喉要道。伫立关前,陆游的诗句穿越千年历史风烟响彻耳畔:“大散陈仓间,山川郁盘纡”(《观大散关图有感》 );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书愤.其一》);“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归次汉中境上》)。
张良位列“汉初三杰”之首,楚汉战争中辅佐刘邦南征北战,为刘邦成就帝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仅从司马迁对杀机四伏的鸿门宴场面的传神描摹就可见一斑。然而,作为刘邦的智囊谋士,张良深谙与刘邦共患难易,同安乐难,于是激流勇退隐居秦岭深山修道成仙。位于秦岭南坡紫柏山麓的张良庙,就是张良悟道“辟谷”的地方,由张良十代孙汉中王张鲁主持修建,旨在昭彰先祖“不以功高盖世而讨封,不以位极人臣而自居”的超拔洒脱风范。张良庙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陕西省著名的风景名胜区。
马道是留坝县的一个镇。相传当初韩信弃楚投汉,却不得刘邦重用。韩信一气之下星夜出走,萧何闻知此事后连夜快马追赶,终于在马道的寒溪河边追上韩信,并力劝其返回汉中。原来韩信来到寒溪河边,不料河水突然暴涨,挡住了韩信的去路,这才演出了一场萧何月下追韩信、以及刘邦抟土筑坛拜韩信为大将军的历史大剧。二千多年后的今天,公路西侧小亭里,“寒溪夜涨”“汉相国萧何追韩信至此”等碑石赫然在目。后人更是用“不是寒溪一夜涨,哪得汉室400年”的诗句来吟咏这段千古佳话。
褒谷口位于汉中市以北十五公里,是褒河水流出秦岭峡谷的出口,现为石门水库风景区所在地。古褒谷口是古褒斜道的南口,因石门、栈道遗址和以“石门十三品”为代表的摩崖石刻而闻名遐迩。其中“石门十三品”是汉魏至南宋时期镌刻于褒谷口石门内外的十三方刻石,是研究褒斜栈道通塞和古代汉中水利建设的珍贵史料,也是研究汉隶的重要实物,在汉字形体演变史和金石学研究上具有崇高的地位,被誉为“国之瑰宝”,上世纪六十年代就被列为国家第一批重点保护文物。
三
据前陕西省作协副主席、汉中籍著名作家、文史学者王蓬先生长篇纪实文学《功在千秋:记一位护卫国宝的公路专家》记载,1934年夏,为应对日本侵略,建设中原至大西南的后方交通补给线,国民政府下决心修筑宝鸡到汉中的西汉公路。宝汉段的勘测设计和放线施工分三段进行。第一段,宝鸡至凤县,由工程师孙发端负责;第二段由凤县至留坝,由工程师张鸿逵负责;第三段由留坝至汉中,由时年24岁的年轻工程师张佐周负责。1937年7月,经过为期3年的艰苦奋斗,由他们和千千万万无名筑路人用血汗铺就的西汉公路终于全线贯通。如今,在位于凤县的秦岭雄峰酒奠梁和柴关岭上,仍然矗立着由解放后曾任上海市副市长的赵祖康先生亲笔所题的碑刻。
由张佐周负责勘测修建的留坝至汉中段,因恰好与古褒斜道重合,因而成为宝汉路上历史文化含量最为丰富的一段。褒斜道是古代连通汉中与长安的重要交通线,从汉中城北十五公里的古褒谷口,一路向北出眉县斜谷口进入关中平原,沿途经过褒水岸边的鸡头关、马道、姜窝子、太白县境,止于眉县斜谷关。褒斜道是古代途经汉中的七条蜀道之一。汉中北依秦岭,南屏巴山,自古为沟通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的咽喉要塞,也是古代处于秦岭巴山之间的一个蜀道枢杻和轴心。由汉中向北至关中,从西至东分别有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南出巴山,有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在这些纵贯秦巴山脉的所有蜀道中,分别以褒斜道和金牛道最为著名。“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的千古名篇《蜀道难》是作者送别好友从长安赴蜀的想象之作,诗中除写到起点太白山之外,所咏青泥岭、剑门关都在金牛道上,锦城、峨嵋也都是指代川中,特别是“五丁通关”的神话故事不仅与金牛道得名相关,更是古人开通金牛道的英雄传说。更有爱国诗人陆游,在1172年的寒秋,失望地离开汉中军帐,落寞地开启宦游巴山蜀水的六年之旅,诗人当初走的也是金牛道。“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诗人的沉吟里,几多凄冷,几多无奈。而上演过“明修暗渡”历史名剧的褒斜道更因其开发最早,古文化遗存最多而闻名于世。说它开发早,是说在秦汉时期褒斜栈道的规模就已经蔚为壮观,所以司马迁在《史记》中热情赞颂“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到了东汉永平4年(公元61年),汉中人用火焚水激的原始方法开凿的一条长15米高宽各4米的褒谷口石门隧道,更是世界交通史上第一条人工开凿的通车隧道;说它古文化遗存多,是说除了前文所介绍的大散关、张良庙、马道寒溪、褒谷口石门石刻等历史文化遗迹外,还有诸如南宋汉中守将吴玠吴璘兄弟英勇抗金的武休关,烽火戏诸候的褒姒故里褒姒铺,由萧何曹参创修的与关中郑国渠、四川都江堰齐名的山河堰水利工程等等。
如果说宝汉段西汉公路是一条承载着厚重历史文化精神之路的话,那么留坝至汉中的八十多公里路段,最能引发往来行旅凭古吊今的深切幽思。
四
西汉公路在巍巍秦岭的崇山峻岭和危崖雄关间穿行,让人惊讶的是这条穿越天险的公路,全程竟然绝少大型的桥梁隧道。这固然是受制于时代和技术的原因,但同时也是对道路测量设计者学识和智慧的考验。行车其上你会明显觉察到,为了尽量降低坡度,设计者总是尽可能地让公路沿山间溪流河道的河岸延伸,或者依山就势,蜿延而行。然而毕竟是翻越秦岭的山路,十之七八为急弯陡坡,更多时候需翻越一道道高山峻岭。特别是位于宝鸡渭滨区的秦岭顶和位于凤县的酒奠梁和柴关岭,海拔均在二三千米之上,从山下仰望,云蒸霞蔚,雾霭重重,公路像一条巨大的游龙,之字形回环,从山脚而起,穿梁过弯,层层盘绕,直至峰顶。等到爬上山顶再回望山下,行人则有如坐云端之感,脚下的悬崖断壁,云遮雾罩,深不见底。此三座大岭是西汉公路上的三大地标,在它们的南北坡分别是长达十几公里的上下坡,山高路险,坡大沟深,好在道路外侧均有几十公分高的混凝土挡墙或挡墩,使行车其上的旅人并无太多的惊悚之感。当然,实话实说,在这样的路上开车说没有丝毫害怕也并不真实,我就担心在爬坡最要紧的时候万一汽车突然熄火!因为半坡起步是我最大的软肋,何况这是在秦岭。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八十年前的西汉公路想必应该是一条砂石路,建国后经过国家和地方政府的多次扩建改造和日常养护,如今的公路已是宽大的柏油路面,且分别以国道和省道的身份,成为我国四通八达的公路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宝鸡至凤县的110多公里属省道S212,凤县经留坝至汉中段的100多公里是国道G316的一部分。
从古代的褒斜蜀道,到现代的西汉公路,再到今天的宝汉高速,这三种道路形态以及它们所承载的光辉灿烂的历史文化,彼此之间重合叠加,交相辉映,不仅见证了我国古今道路交通的沧桑巨变,谱写了一部波澜壮阔的地域交通史,而且也铸造了开拓进取、昂扬奋进的汉中精神。
对我而言,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通过两次亲历此路,熟悉此路,在尽情享受山川美景的同时,也似乎获得了一道深刻解读和体悟汉中厚重历史文化的密钥。
作者简介:赵万宏,男,陕西洋县人,大学本科学历,助理研究员,汉中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任陕西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院办主任,教工党支部书记。曾为本校历史系学生讲授专业辅修课《中国古代文学(先秦-唐宋)》,主讲《陆游与汉中》专题讲座,应聘为汉中老年大学学员讲授《宋词赏析与柳永专题》,先后有50多篇学术论文和散文、小说等发表于《汉中日报》《齐鲁人物》《陕西理工学院学报》《陕西教育学院学报》《电化教育研究》《教育探索》《参花》等专业期刊和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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