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瑞:站在朝鲜半岛,怎么看“全球中国”与“东亚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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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12-13 13:00

【尽管当下俄乌冲突、以哈冲突这两场地区热战占据着全球舆论的热度,但近来另一个传统地缘政治热区——朝鲜半岛也重回公众视野。

从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段来看,世界仍在经历战后世界秩序的漫长演变,作为冷战中心之一的东亚便是如此。一方面,东亚秩序演变中,原有的要素如美日同盟在变化,时强时弱,另一方面,东亚内部又在发生实力对比演进,如中国的快速崛起。

由此来看,东亚的地域想象,似乎是一个流动的概念,狭义上可指东北亚,以中日韩(或朝鲜半岛)为主,广义上又掺杂着亚太、乃至世界因素,比如美国,比如“全球中国”与“东亚中国”的双重身份。

对于这些问题,韩国延世大学荣誉教授、知名中国史研究者白永瑞教授提出过诸多真知灼见,积极参与东亚论述的讨论。某种程度上,他的学术研究不仅是学术争鸣,更是结合自己的工作和活动经历,来探讨和实践如何构建东亚共同体。

作为一位身处东亚冷战中心朝鲜半岛的学者,白教授也提供了独特的经验与视角,而这种视角过去常为东亚社会所忽略。对中国社会来说,也能从这一外部视角中,反观自身定位与认识。

今年11月24日,世界中国学大会·上海论坛在上海举行,白永瑞教授荣获2023中国学贡献奖。在上海期间,白永瑞教授接受了观察者网的采访邀请,对于自己的东亚论述更新、“全球中国”与“东亚中国”的理解、以及在东亚追寻“另一种普遍文明”的设想作了简要阐述。】

白永瑞:站在朝鲜半岛,怎么看“全球中国”与“东亚中国”?

东北亚资料图/参考消息

观察者网:白教授,您好。您曾在2021年的一场讲座中提出,鉴于这十几年的变化,需要构建“东亚论述2.0”,但是从2022年至今,世界及东亚又发生了很多变化,尤其是俄乌、巴以两场战争及其对东亚局势带来外溢效应,您觉得需要对这个2.0版本做出修正吗?

白永瑞:这个问题是我自己目前思考的最大难点之一。准确来讲,其实早在1990年代初,我就提出了“东亚论述”这一说法,但放到现在这个多变的大变局之下是否还有必要,以及这个论述本身是否需要做些转变和改革,这是我接下来要谈论的问题。【注:韩国国内的东亚论述讨论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一个关键背景是1992年中韩建交;白永瑞教授的东亚论述观点,简言之是以东亚作为单位来思考和实践,在韩国被称为“东亚的另类体制论”。】

简单来说,在我看来,我们仍然需要“东亚论述”这个思考模式,但现阶段要做些轻微调整,调整之后的表述方式,我称之为“全球本土化”;更准确地说,是“全球本土-东亚论述”,我在去年韩国出版的书中是这么表述的。即,为了同时包含全球本土(glocal)视角和东亚论述两者的连结,以及体现两者之间的紧张关系,提出了暂时使用“hypen”(-)表示的“全球本土-东亚论述”一词。之所以如此强调东亚,是因为从文明论和形势论的维度来看,我们当下生活的时代仍然需要东亚这个地区性视野。

目前东亚正面临着各种理念的变化,除了中国崛起,全球化带来的文明交融也非常巨大,尤其最近两三年内,一些全球性的问题席卷各个国家或地区,在这样的时局下,全球性视野是必须的;但同时,我们仍要基于东亚本身的特点来看待问题。

为什么仍然需要“东亚论述”或者说经过微调后的新表述“全球本土-东亚论述”?正如前面提到的,它具有文明论层面与形势论层面的特性。

第一,在文明论层面,东亚历史文化经验,是一种文明资源。只有当我们不断探究并予以充分利用时,这些能够打破资本主义弊病的“资源”才有可能真正存在。

第二,在形势论层面,基于现实考量,虽然现在我们面临的是诸多全球性问题,但我们毕竟扎根于东亚,要基于东亚本土的特点来分析问题。这里可以举一个稍有敏感性的例子,朝鲜半岛当前仍处于紧张局势,这里面不仅涉及“领土分断”的矛盾,还有历史上各种矛盾的累积存在,其中有些尚待解决,是从冷战到后冷战时代一直延续下来的。这其实也是整个东亚地区的一大特点。

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你听到或感受到以色列与哈马斯爆发战争后对自己情绪所带来的波澜,和如果当你听到朝鲜半岛爆发战争后给自己带来的情感冲击力,哪个更大,哪个更具体?我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观察者网:您提到的“全球本土化”(全球本土主义),与近年来东亚、乃至世界各地逐渐回流的右翼思潮/力量或民粹主义,是否具有共通性?还是说,它更倾向于本土意识的成长?您提出“批判性全球本土主义”视角来思考全球中国,这是一种什么视角,能否稍作解释?

白永瑞:我所说的全球本土主义是“批判性全球本土主义”,这一点与您所说的右翼思潮有所区别,它也可以称为“变革性全球本土主义”。

加上“变革性”这个形容词,是因为既要从地区乃至全球层面,去解释地方或一国的变革动力,在不均衡的(uneven)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中所形成的结构性等级秩序,同时还能包含各类主体为推动变化所作出的多种努力。

观察者网:您曾在“东亚分断体制”论述中,提到中国-美日同盟大分断,也有韩-朝、日本-冲绳、大陆-台湾等小分断,这几组关系中都存在一个关键的非东亚因素——美国,而且某种程度上是“上位”因素。从较长时段来看,东亚仍在经历二战后世界秩序的漫长演变,同时内部又出现实力对比变化——中国崛起,用您的话来讲是“全球中国”;东亚国家如何在“上位”因素之下,处理“全球中国”与“东亚中国”的关系,中国自身又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这种演变对于“作为知性实验的东亚”的形成,您还保持乐观吗?

白永瑞:我认为,从刚才所说的“全球本土-东亚论述”的观点出发,可以处理“全球中国”和“东亚中国”之间的关系。这个地区概念并不是固定的地理范畴,而是指“作为实践课题的东亚”,是人际活动所创造的结果。【注:采访因篇幅所限,无法过多展开;为便于读者理解,在此引用白永瑞教授在《思想东亚:韩半岛视角的历史与实践》一书中提出的一个观点:“所谓地域,不仅仅是已经固定的地理实体,更是人际活动所创造的结果。由于创造地域概念的主体多种多样,要想建立共同的地域意识,就必须确立足以吸引同一地域的人产生共感的认同性。”】

对于您提到的“作为知性实验的东亚”概念,我作了如下修改: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我是韩国东亚论述倡导者之一;进入21世纪后,东亚论述走出韩国,在东亚引起反响。这是在冷战以后,希望超越个别国民国家(民族国家)的界限、期待新的国际秩序和文明的乐观时代氛围之下,才有可能实现的。

但正如您所说,当前悲观情绪很强烈。不过,反过来说,正因如此,也有助于改变现状,将既有的“东亚论述”升级为作为实践课题的“全球本土-东亚论述”是更加有必要的。

白永瑞:站在朝鲜半岛,怎么看“全球中国”与“东亚中国”?

据朝中社消息,11月21日,朝鲜成功发射侦察卫星“万里镜-1”号。

白永瑞:站在朝鲜半岛,怎么看“全球中国”与“东亚中国”?

在朝鲜传出成功发射首颗侦察卫星10天后,美国太平洋时间12月1日上午10时19分(北京时间12月2日凌晨2时19分),韩国首颗军事侦察卫星“军事侦察卫星1号”在美国范登堡太空军基地由美国SpaceX公司的“猎鹰9号”运载火箭发射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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